泥淖(一)
“先生,”指关节在潮湿的门板上叩了一下,声响软绵绵的,外面人的声音隔了一层木头也迷迷糊糊,“先生,王小姐来了。”
易默成懒倦地把烟从口中取出,徐徐嘘出一阵稠白的烟雾,“让她进来。”这是刚刚从梦中醒来的人才会有的语气。他的确是在梦中醒来,但也一直在梦里。
又是一个秋季,那一次外面也是在下雨,他暗暗坐在一角,看着她走进来,试探地打量周遭的一切,他只是一个孤独谨慎的猎人,伺时而动。
后面有开门吱呀声,又小心翼翼关上。
掐灭火光,既是吐烟,也是叹气。“王小姐有什么事,偏要约出来见面。”他颇为无奈地转身。
“没事就不能约出来见见面了?”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。什么都是照旧的,只是眸子里的那点黑更黑到里头去了。
他垂头,小声,“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。”
空气沉寂了数秒。
“易先生,”她笑了一声,曼步轻移,就凑到他面下,攥住领带,逼他和自己对视,声音又弱下来,,“先生杀我的时候,有没有一点点后悔,和舍不得呢?”
他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字。
危险。
易默成狠狠捏住王佳芝的下颚,眼里有愤怒,有恐惧。
“我做事从不后悔,也永远不会舍不得某人。”
那段时间他心神不宁,每次从车里钻到自家院子里,都会幻想有一颗子弹飞进头颅,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,腋下和腰上的枪再也不能让他心安。
于是,左手袖子里也藏了一把袖珍手枪,只是早上在家里看报的时候不小心走火了。
看着右手侧边一个血淋淋的洞,莫名的,没有惊恐,钻心的疼痛更让他感到安慰。
我还是活着的。
他不想再去相信任何人,事实是,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是他可以信任的了。
或者说,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。
王佳芝慢慢解开他右手的压制,在他手背的伤痕上轻吻。
好像陷进了沼泽。
他只是看着,右手凭她拿住,呼吸都是控制不住的悲戚。
易默成抬手,触到她的脸,眼睛里是一片死水,“你不该再找我。”
“我喜欢冒险。”王佳芝的笑容里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。
他以前跟着一个同学去雨后的林里捕猎,他们端着枪走着,一切都很顺利的,只是脚下的泥巴黏人。同学忽然瞧见前面有一头鹿闪过,又喜又急,慌慌地往前跑去,却踩进了一片沼泽地,陷得极快。
挣扎,叫喊,脸上的绝望。那几年,易默成常常会梦见自己变成同学掉进泥淖,眼看着要追捕的鹿扬长而去。
我们应该更小心一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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