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深
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是战乱下的一株小芽,所有的一切都还刚刚开始生长,希望就是头上的青天白日,永远都明晃晃的照耀他。
杀军阀,为报国。“引刀成一快,不负少年头。”跟着兆铭,胸中热血澎湃,一步一步地,脚踏实地。笔挺的军装束缚缠绕着身体。仿佛初生起它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,血肉一般附着在身上,不可分割。
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他,掌纹里汗腻腻的,擦湿了手背。他顿住脚步,看着前方的兆铭脱下军装,上空是一轮耀眼的红日,不怀好意地把晕眩的滟光投散在大地上。汪兆铭回头看了他一眼。哪里还有刚刚的英姿勃发,阴冷的,邪恶的,悲悯的,丑陋的,统统挤在面孔上。
“默成,你怎么不走了......”嘶哑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传来的,震动到颅内,颤颤悠悠依附在赤红的意志上,渐渐包裹住它,淹没了热血,隔绝了空气。
惊恐扼住咽喉,他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,撞到些什么,一双强健的手从后方掐住脖颈。一阵嘈杂,他忽的又立在高台上,阴云密布,下面乌杂的是愤怒的群众,张大了嘴,一齐朝他吼着。
“杀了他!狗汉奸!”
汉奸......
他茫然地扫视台下者,长衫,西装,粗布衣,一模一样的神气,是对他的鄙弃。旗袍,旗袍?深蓝水纹旗袍站在一角,她没有跟着他们发怒,只安静地看着他,微笑。
记不起来了,她或许是他的某个熟人,是隔壁小虎的姐姐,还是同学的妹妹?
那双手越来越紧,他呼吸着,畅快地呼吸着。如果死是这么轻松容易的一件事,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?
温软轻轻压在颊上,气息抚摸过每一寸肌肤,睫毛湿润。下雨了?微微缝隙望见女人的脸,敛着眼,平和地吻他,左手手紧紧抓住领带,右手按在胸口,仿佛下一秒他就会随风而起。草地,平躺,惬意。硬挺里带着柔软,韧性十足,草叶伴着发丝,天地之间仅他二人,晴空万里。
那不是雨,那是他身体里涌动的洪水,迫切地寻着他的眼,肆虐。
“你临走前是不是恨我?”声音缥缈地像是天上淡泊的云烟,微不可着。她没有说话,安静地靠在他怀里。
“我现在没剩下什么了,”抚着她的发,深深松了口气,“就只有这条命。”抛弃了家国大义,把个人的尊严,民族的尊严践在脚下,不就是为了握住一条命吗?现在他真的只剩下命。
他期望着她说些什么,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,脸侧的草动,风也没有声响。
打算跟她讲过去,却发现过去的记忆都黯淡了,唯一浓重的一笔,就是十点钟之后坐在曾经欢爱的床上,默默无言。钟爱的艺术品毁灭在黑夜,在他知晓的地方,无力回天。玻璃碎成一片,熔化在眼底,一闪一闪掩烁着回忆,但怎么也触不着,只能叫渣粒刺痛神经,牵连心脏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”他感受到自己的哽咽,好像小时候遗失了心爱的玩具,那种迷惘难过,“只能……”
风呼啸出声,她不见了。
他坐起身,茫然凝视着黑暗,虚无里孑然一身,到头来什么都没能对她说出什么。无助,一如在处决令上签字的曾经。
可,默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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